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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驚鴻離開了內(nèi)宮幾日,自然有人盯著,我不怕他跑。
幾日后,他拖著那副幾乎散架的身體,一步一步挪到我的殿前。
他每走一步,鎖骨和腳踝上的傷口就滲出新的血珠,在明黃的地毯上印下一串觸目驚心的暗紅。
他跪下,雙手顫抖著,將一份浸透了血跡的名冊高高舉過頭頂。
陛下,最后一批亂黨,全…全在這里了。
他的聲音顫抖,卻又透露出一絲討好。
我沒有看他,目光落在那份名冊上,冷淡地掃過那些曾經(jīng)熟悉的名字。
放那吧。
我輕描淡寫的三個字,像三座大山,將他本就佝僂的脊背壓得更彎。
他沒有抬頭,磕了一個頭后,俯身跪了良久,再默默退下。
像一條被主人踢斷了骨頭、卻依舊不敢作聲的狗。
第二日,宮人來報(bào),說沈驚鴻去了慕嬌嬌所在的天牢。
慕嬌嬌早就快死了。
只是我派人用藥吊著她一口氣,每日一副毒藥,再每日一副解藥,就這樣耗費(fèi)她的生命。
沈驚鴻找到慕嬌嬌,砍斷她的手筋腳筋,再在她身上扎了九九八十一枚青花瓷片,慕嬌嬌身體內(nèi)的黑血沿著瓷片低落在牢里的稻草上,腥氣引來了不少老鼠舔舐。
據(jù)說,沈驚鴻用那些沾著血的稻草,在慕嬌嬌的身下鋪了一個惡字。
他要慕姣姣經(jīng)歷我經(jīng)歷過的一切,要她贖罪。
獄卒們巡視的時(shí)候,可被眼前的血腥場景嚇了一跳,直說這個沈御史才是真真的狠心腸。
第三日,宮人來報(bào),說沈驚鴻換上了一身素白的長衣,獨(dú)自登上了祭天臺。
就是那個地方。
他曾義正言辭地逼著我,用他親手遞上的匕首,剜下心口肉祭天的地方。
我站在高高的宮墻之上,冷風(fēng)吹動我的衣袍,獵獵作響。
我看著他的背影,在清晨的薄霧中,他像一個即將消散的鬼魂。
他手中握著那把名為驚鴻的匕首。
是我十六歲那年,在萬千星輝下,親手遞到他掌心的生辰賀禮。
我曾笑著說:驚鴻一瞥,誤我終身,這把劍,便贈予我的終身。
如今,這把劍,對準(zhǔn)了他自己的心口。
他的眼神穿過飄渺的晨霧,精準(zhǔn)地落在我身上。
他跪下來,對著我磕了個頭,然后和以前的他一樣,脊背挺得直直的。陛下,臣有錯,空有一心,卻從未行過有心人之事。
陛下!清商!這顆心,我不要了,還給你。
他的聲音被風(fēng)吹得破碎,卻一字一句,清晰地砸進(jìn)我的耳朵里。
我曾以為,那顆心,永遠(yuǎn)屬于我。
即使它早已被仇恨腐蝕,面目全非。后來,我的理智戰(zhàn)勝了我的感情。
現(xiàn)在,他想還給我一個千瘡百孔的、無用的東西。我望著他,并沒有勸阻,只對著身后的太監(jiān)抬了抬手。
宣旨。
祭天臺上,新的首領(lǐng)太監(jiān)尖細(xì)刺耳的嗓音劃破了死寂。
沈驚鴻握著匕首的手,在半空中滯住了。
他眼中閃過一絲轉(zhuǎn)瞬即逝的光,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