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
從今往后,你老老實實做你的陳家大少爺。該給你的月錢份例,一個大子兒少不了你。吃穿用度,也短不了你的。外頭的花花世界,只要不惹出大亂子,不丟陳家的臉,我也可以當沒看見。
她略頓,目光像冰涼的錐子,刺進陳繼文躲閃的眼底:
可,不該你碰的,你手指頭都別伸!
不該你打聽的,你嘴巴給我閉緊!
不該你沾邊的人,給我有多遠滾多遠!
尤其,她咬重了音,帶著森森的警告,是賬本!是買賣!是陳家頂要緊的營生!你最好連瞧都別多瞧一眼!要是不聽......
后頭的話她沒說,只身子往后一靠,重新倚回椅背,端起了那杯冷茶??赡菦]出口的話里裹著的冰冷殺意,比明晃晃的刀子還讓陳繼文膽寒。
我…我明白!嬸娘!我明白!陳繼文再也坐不住了,騰地站起來,動作太急,椅子腿在光地上刮出刺耳的一聲長響。
他沖著蘇繡娘,腰彎成了個蝦米,幾乎對折過去,聲音因為怕到極點帶著哭腔,嘶啞地賭咒發(fā)誓:繼文不敢!繼文再不敢有非分之想!我…我往后一定夾著尾巴做人!絕不給家里添亂!絕不再惹嬸娘和小叔生氣!我發(fā)誓!我拿祖宗牌位發(fā)誓!
他語無倫次,身子因為激動和恐懼抖得像風里的破布。
蘇繡娘看著他這副搖尾乞憐的慫樣,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、冰涼的厭惡。她沒言語,只拿起那份單子,又隨意地翻了兩頁,紙頁嘩啦輕響。
這聲兒落在陳繼文耳朵里,跟催命符似的。他保持著那個卑微到泥里的姿勢,一動不敢動,汗水早把后背的衣裳浸透了,額頭的冷汗珠子吧嗒滴在光溜的地磚上,洇開一小塊深色。
時間在死寂里一點點熬煎。
行了。蘇繡娘終于合上了那份單子,聲音帶出點倦意,像剛料理完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兒,記著你今兒的話?;匕?。
陳繼文如蒙大赦,緊繃的身子猛地一松,差點癱地上。他不敢抬頭,更不敢直腰,就那么蝦米似的躬著,一步步倒著退,狼狽不堪地挪出了正廳的門檻。
直到退到門外,被初夏有點燙人的日頭一照,才覺出點活氣兒,后背卻早涼颼颼一片。
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了正廳的視線,那倆護院鬼影子似的綴在他后頭,一直把他送回自個兒那個偏僻冷清的破院子。
正廳里,重歸死寂。
蘇繡娘一個人坐在主位上,廳堂空得發(fā)慌。日頭斜斜照進來,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,投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,孤零零的,又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韌勁兒。
她拿起小幾上那幾份還帶著墨臭的契書,指尖慢慢拂過上面鮮紅的指頭印和林永昌那透著絕望、寫得死沉的簽名。
冰涼的紙張貼著皮肉,帶著林家小半壁江山的份量。
一絲極淡、極冷的笑影,終于在她沒什么血色的嘴角邊漾開,像冰面上裂了道細紋,眨眼就沒了。
她站起身,沒再看那些值錢的契書一眼,徑直往門口走。日頭落在她月白旗袍上,泛起一層柔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