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茫然的表情將少微拉回到了那個冬日拂曉的破道觀中。
少微確認了就是他,將棍子一收,那個虛弱的孩子便靠著石壁滑坐了下去。
“別怕?!奔ЭN走過去,向他伸出一只手:“天就要黑了,先出山再說!”
那孩子未動,而是仰臉看向少微。
少微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將長棍伸了出去。
男孩伸手握住那長棍,慢慢從潮濕陰影中站起來。
外面夕陽盛烈,漫天遍野好似覆上了一層剔透的金粉,果子香桂花也香,歸林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鳴唱著,從山洞里出來的人,一時間視覺嗅覺聽覺都變得熱鬧繽紛。
姬縉置身如此景象之中,又因如愿找到了那個孩子,胸臆無比舒暢,實在很想要賦詩一首,但時間有限,來不及斟酌作詩,他只將雙手合攏在嘴邊,沖著山中暢快地喊了一聲,驚起一群鳥雀。
少微倒沒有他這樣強烈的暢快感受,但也學著他,腦袋微微探向前方,合攏雙手“啊——”了一聲,嚇得兩只路過的猴子倉皇而逃。
那個孩子卻是沒有立場也沒有力氣進行模仿的,他身上有傷,行動不便,姬縉選擇將他背在了身上。
姬縉也被猴子打傷了,按說由力氣消耗不足百中之一的少微來背更合適,但姬縉格外堅持——若由姜妹妹將人背出山去,那情形雖符合不為人知的內情,卻有違一目了然的人性,他實難接受。
見姬縉表現(xiàn)得實在很需要出這份力,少微便也隨他了。
背上的孩子很瘦,因此并不算重,他下身穿著一件破爛的麻布褲,上半身裹著半張狼皮襖,雙臂裸露帶血——姬縉已經想明白了,這應當就是村口阿婆錯看成“狼將孩子叼走”的原因所在。
沒有狼,只有一個裹著狼皮的孩子。
可他為何要獨自往山里跑?既然神智還算清醒,前夜里這么多人來山里找他,他又為何不回應?
姬縉隱隱有了些猜測,正當他斟酌用詞時,只聽走在一旁的少微徑直問他背上的孩子:“你有阿爹嗎?”
這話又直又硬,正如少微手里的棍子。
那個孩子看向她,輕輕搖了頭,待將視線望向前方時,眼底才浮現(xiàn)戒備與怨恨:“那個找我的人不是我阿爹?!?/p>
男孩回憶著,將自己的經歷說明。
去年秋日里,他和阿婆一路往南來,阿婆說南邊的冬日好熬一些,于是帶著他一路乞討緩慢南行,他們果真熬過了去年的冬日……但阿婆卻在今年五月熱夏里病死了。
阿婆已經很老了,自他有記憶起,便是阿婆帶著他四處乞討度日,相依為命的這些年,阿婆實在吃了太多苦。
他想,阿婆或許是知道自己活不長了,所以才帶著他遠行向南,想用最后的時間護他這最后一程,送他往天暖處去。
他想將阿婆下葬,為阿婆買一副棺木,他沒有錢,但他愿意拿自己來換錢。那個買主對他挑挑揀揀,嫌他太瘦小,只愿意出兩千錢,天氣實在太熱了,阿婆等不了,他向那人點了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