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微這句“精通人性”的謝,倒果真叫那少年人放下了大半局促——他還記得去年出聲提醒時,這小童理也未曾理他一下,給人以“人雖小,性子卻有些乖張傲氣”的印象。
少微很少主動與人交談,少年卻因這句謝而打開了話匣子,他好奇地問少微:“你識了多少字,昨日這卷書,你可讀得通嗎?”
少微自信地答:“可讀通大半,剩下的猜也能猜個大致。”
少年點了下頭,道了句“這很難得”,又問:“那你如今可有老師?”
“自然有,我……”少微頓了一下,轉(zhuǎn)身跳坐到巨石上去,掩去臉上一絲不自在:“我阿姊每日教我讀書識字。”這句話很快,在說到“阿姊”二字時聲音更是如風(fēng)掠過,無半點停留。
少微與姜負(fù)如今的日常相處,大致可用兩句話來概括——
少微每日都要在姜負(fù)無限的謊話中抽絲剝繭,剝進(jìn)剝出,剝出有限的真相,少微所得微乎其微;
姜負(fù)每日都要往少微海量的精力里填充學(xué)識,填來填去,填出半飽的局面,姜負(fù)常覺不堪重負(fù)。
旁人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,姜負(fù)勢必要將餓字改成累字。旁的徒弟學(xué)起來至多是勢如破竹,她這徒弟則是猛虎尋仇般,填進(jìn)去多少便吃進(jìn)去什么,就差將她這個老師手中的竹竿也一并啃干凈了,仿佛再收回得慢些,連手也不能幸免了。
何況姜負(fù)原本也不是什么勤快人,她本性慵懶散漫,主張細(xì)嚼慢咽,每日教上個把時辰,便丟一卷書過去打發(fā)徒弟,讓徒弟自行啃讀,書中難免有夾生之處,正好能咽得慢些。
此刻這少年聽罷少微答話,滿眼驚嘆:“令女兄真是博學(xué),竟可為人師。”
這句夸贊少微倒是不否認(rèn),她坐在石面上,往后一躺,枕著少年還回來的竹簡,手中握著今日帶來的新竹簡,匆匆一掃見得諸多繁雜生字,便隨口問那少年:“你也識字?”
“是,自四歲起開蒙讀書,不敢妄言博學(xué)廣識,但尋常典籍大多可以讀通?!鄙倌暄约按耍幻鈳追中赜谐芍竦淖孕?,但很快又被一絲失落掩去:“只是家中遭逢變故,已有數(shù)年未能與筆墨書簡為伴了?!?/p>
少微了然,單手將書簡遞去:“那你能否將此書通讀一遍?”
她記性極佳,若能有人為她讀上一遍,叫她先聽個大意,回頭再看,便可憑記憶大致拼湊出那些生字的讀音,雖說不能悉數(shù)準(zhǔn)確對照,卻總比自己盲啃來得省時省力。
然而遞出去的書簡卻沒人接,少微轉(zhuǎn)頭看去,倒也無情緒:“不想讀也無妨?!?/p>
她就要將手收回,而那少年回過神來,連忙道:“非也!此乃姬縉之幸!”
少年十分珍視地捧起雙手去接,少微一松手,那沉甸甸的書簡便嘩啦一聲落在了少年干凈的掌心中。
少微悠然地躺在石頭上,少年盤腿坐于草地間,前者姿態(tài)不羈,后者端正謹(jǐn)慎,倒不知誰是學(xué)生誰是老師。